2015年5月2日,黑龙江省绥化市庆安火车站,警察枪击农民徐纯合致其死亡,事件引发网络舆论的抨击怒潮。事发12天后,央视公布了部分现场视频,但社会对于警察开枪依然争议未息。
徐纯合生前鲜被关注,生计艰难,亲友疏离。他曾在网上求助,盼让妻子得到治疗,子女得到照顾,诉求并无回音。却未料终以这种方式实现,代价如此高昂。
事件发生之后,有关部门未有第一时间公开事实真相,任由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以及舆论发酵,引发信任危机。
2015年5月2日中午,在黑龙江省庆安站候车室,徐纯合与庆安站派出所民警发生冲突,后被民警开枪击倒身亡。事发时,徐纯合与母亲和三个子女在一起,祖孙五人到火车站乘车。
警方最初对事件的通报指,事发当天,黑龙江绥化市庆安火车站发生一起枪击事件,一名男子抢走民警携带的警具,并抢夺枪支。为确保现场旅客生命安全,执勤民警开枪将其击倒在地。
但很快,网络上的信息逐步拼接成另一个版本:警察拦截访民,痛殴,然后枪杀。当时在网络上流传的一段现场目击者视频,又正好记录了警察手持防暴棍击打徐纯合的片段。
另一方面,车站多个摄像头录下的完整视频,警方迟迟未予公开。
2015年5月3日,案发第二天,由庆安县副县长董国生代表省市领导慰问了事件中的受伤民警李乐斌,对其“为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在负伤情况下坚持与歹徒搏斗的行为给予了肯定”。
自此,网络舆论的抨击怒潮一发不可收拾。
2015年5月5日,检察机关介入调查。
2015年5月12日,据新华社消息,黑龙江省绥化市委纪检委证实,经纪检部门调查,庆安县委常委、副县长董国生因户籍年龄、学历造假以及妻子“吃空饷”等问题被停职。
时隔12天,2015年5月14日,央视新闻微博发布“‘黑龙江庆安火车站事件’调查结果”称: 2015年5月2日,黑龙江庆安火车站派出所民警击毙一名暴力袭警犯罪嫌疑人。哈尔滨铁路公安局调查组进行现场勘查、尸体及枪弹检验,调取现场视频资料,赴济南等10余城市,找到60多名目击证人,逐一调查取证。调查认为,民警李乐斌开枪是正当履行职务行为。【详情】
两次冲突,一枪毙命——徐堂弟徐纯静称,视频录像显示,从徐纯合等人检票进入候车厅到发生冲突,不超过十分钟,“他就在座椅上坐了一会,然后上厕所又回来”。另有不愿具名的目击者对财新记者回忆,确实是徐纯合堵住了进站口,阻挡旅客进站,工作人员也劝不住,随后,徐与值班的铁路民警李乐斌发生了第一次冲突。第二次冲突时,警察拿着防暴棍出来,“朝他(徐纯合)一顿打,他就是招架”,击中了徐的头部和肩部。目击者称,警察曾对周围人喊,快报警。疲于招架之中,“徐纯合曾试图拉过徐母,但徐母抱住了一旁的垃圾桶”。从现场视频看,徐纯合把老太太拉过来,往警察身上推。之后又顺手抱起七岁的女儿砸向李乐斌,结果把孩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混乱中,徐纯合打落了警察的帽子,并抢到防暴棍。一名目击者说,徐这时开始还手,丰满村支书、会计也称,在视频中看到徐纯合打了警察几棍。“然后警察就把枪掏出来了。”目击者称,徐也没示弱,“还骂骂咧咧的”,朝警察手打了一棍。随后一声枪响,徐纯合倒下。
录像视频显示,此时为中午12时23分。12时49分左右,120急救人员到达现场,确认徐纯合已经当场死亡。【详情】
徐纯合的老家在庆安县丰收乡丰满村李宫屯,他多年游荡在外,直到2011年前后才回到庆安。他原本是一个普通人,艰难度日。
徐纯合曾在大连金州打工三年,却因上当受骗而没赚到钱。离开金州后,徐纯合带着徐母来到庆安相邻的铁力市,2007年前后,他与后来的妻子李秀芹相识。婚后二人居无定所,连续生了三个孩子,一直由徐母照顾。
徐母曾回忆说,徐纯合遇到过一次车祸,“车翻了,车里的人都摔坏了,把他的腿也压坏了”。此后徐纯合开始酗酒。
徐纯合曾试图在教会找到心灵归宿。“他经常去铁力的大教堂。”李家人说,徐纯合曾在铁力的教堂打更,也经常参加教会的活动,“有时候喝多了就在教堂里睡”。徐纯合在现实中被亲属们疏远,但在网络世界里,却“好友颇多”。【详情】
发之后,网上有舆论指徐纯合是访民,因上访被拦。徐纯合所生活的丰满村村干部则称,徐母曾数次带着徐纯合的三个孩子到北京、大连乞讨,并曾经到民政部希望让三位孩子进入福利院,但徐纯合本人并没有上访记录。徐母也对财新记者表示,徐纯合从未上访过。庆安县信访局对此也予以证实。
徐母则曾数次到北京乞讨,并希望通过上访使三位孩子进入福利院,因此名列当地重点稳控名单。【详情】
2015年5月14日,哈尔滨铁路公安局调查组通过央视公布的调查结论认为,民警李乐斌开枪是正当履行职务行为,符合相关规定。
但许多网友对徐纯合的行为是否构成警察开枪的理由,仍然表示很大异议,徐纯静等徐纯合的家属也指责警方处置过当,“可以选择击伤任何部位,不打头不打心脏都没事,鸣枪示警也可以啊”。
国务院1996年发布的《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九条中规定,“人民警察判明有下列暴力犯罪行为的紧急情形之一,经警告无效的,可以使用武器”,在所列的15种情形中,徐纯合事件惟一比较接近的是其中第十项:“以暴力方法抗拒或者阻碍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职责或者暴力袭击人民警察,危及人民警察生命安全的”。
质疑者认为,根据此案中徐纯合的具体情况,他无法构成《条例》中这一“警察可以使用武器”的情形。因为是警察李乐斌率先使用防暴棍击打徐纯合,他应该清楚防暴棍的伤害程度,并不会达到“危及人民警察生命安全”的地步。
一位法律界人士表示,按照通常执勤标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警察若能制服被执行人,也不应当用致命的方式行使正当防卫权。直接从两人对打上升到一枪毙命,跨度太大,缺乏让徐纯合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必要过程。
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余凌云指出,警察开枪的直接后果是致死还是致伤,西方也有过争论,“起初奉行致伤原则,警察开枪要打四肢和躯干等,但实际操作中很难做到,因为执行公务一般是在运动中,致伤原则造成警察产生诸多顾虑,不敢开枪,最终反而对公益损害较大。后来出现致死政策,即允许警察开枪的情形,就包含了允许存在致死的结果”。【详情】
警察持枪屡屡引发信任危机。对此,中国人民大学警察法治研究所执行所长李元起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警察持枪的执法技术存在诸多不足:
首先,虽然公安部门一直都比较重视武器的使用,但对技术的要求相对来说没有政治要求高。其次,关于持枪的规定大多强调原则,没有具体的实施操作细则,很多情况下都由警察自由裁量。
李元起表示,规范也包含着对警察持枪的职业保护。在规范并不完善,警察随时会由于持枪而面临各种追责可能性的情况下,警察往往会选择排斥枪支。
此外,警察平时缺乏实战训练,“大城市的稍微好些,在基层有的警察一辈子没打过枪,一旦发生特殊情况,需要他们动枪,可能所有的技术要领都忘记了,训练不够,导致技术条件和要求不切实际。”【详情】
有分析人士指出,此案暴露出警察系统管理混乱的痼疾。比如警察本应双岗执勤,但事发时另一民警并不在场;有消息称,李乐斌曾向在场旁观者呼喊要他们拨打110报警,但110以车站内归属铁路派出所值勤为由拒绝出警。
即使徐纯合一开始存在寻衅滋事的情节,如果处置得当,不应发展到暴力袭警的地步;即使他后来有夺过防暴棍袭警的情节,也应有更多比直接动用武器烈度更低的手段将其制服。
另外,开枪事件由哈尔滨铁路公安局来调查其警员枪击命案,也受到民间批评。【详情】
财新周刊常务副主编高昱:有识之士已经无数次地指出,一个突发事件发生后,政府应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公开事实真相,将谣言和猜疑杜绝在摇篮之中。可惜在这一次庆安枪击事件中,我们再一次看到,有关部门反应缓慢,迟迟不能因应公众呼吁,任由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演绎以及基于想象的分析、评论一次次点燃怒火。从钱云会到徐纯合,颟顸病入骨髓。
广东警官学院教授吴兴民:类似事件,公安内部会组建调查人员,检察院也会介入,公安要向检察院写说明书,开枪致死,检察院必须到现场进行勘验调查,“对于庆安事件而言,应由检察机关认定开枪是否合法,是否符合条例规定的开枪情形。当然认定后,可以有公安机关来发布调查结果”。
新闻从来是易碎品,因而记忆往往被笔削。众声喧哗之下,媒体不免疲于奔命。舆情兴勃亡忽,制度推进却付之阙如。动车事故之于发展模式、校车惨剧之于教育体系、郭美美之于慈善事业,双汇蒙牛之于食品安全,均为亡羊补牢之机,然而时过境迁,难免意兴萧疏。
“纪念日”有感而作,拾掇故事,回访旧闻,以矫“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之失,敬请读者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