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是爱”还是“骂是侮”？

湖南卫视前不久播出连续剧《血色湘西》，有网友对其台词颇有争议，认为某些台词不健康，有淫秽的嫌疑。如湘西男子向女孩示爱的山歌里唱道：“两个奶子抖起翘。”这是一句很形象的方言描述，文艺作品追求生动鲜活故如此为之。要是照这类论调，《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张口闭口说“鸟”，都有淫秽之嫌，如此世上还有什么真文学艺术？即便认为说“奶子抖起翘”不健康，那么说“胸部丰满”就高雅了？报刊网站到处有“波霸”的字眼，又做何解？
所谓淫秽与否，不能单就字眼或图片这些信息的本身判断，一定要结合现实的语境。江苏省人大常委会最近审议的《实施妇女权益保障法办法》草案规定：“禁止违背妇女意愿，以含有淫秽色情内容的语言、文字、图片、电子信息、肢体动作等方式对妇女实施性骚扰。”有媒体认为，这意味着向女性发送“黄段子”在被禁止之列”（新华社消息）。该消息的撰写者对此法条的理解是不全面的，因为草案明确了一个前提：“违背妇女意愿”。
用语言、文字、图片、电子信息和肢体动作对妇女实施性骚扰，属于侵犯人格权范畴。人格是否受到侮辱，所能判断的只能是承受者，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同样带有侮辱性的“脏”话，可用来侵犯别人的人格权，但也可能是朋友、情人之间的亲昵表示，就如女子叫情郎“杀千刀的”。所谓“打是亲，骂是爱”的前提是符合承受者意愿，人家乐意你这样说她。因此，两情相悦者之间再黄的短信息也很正常，而违背人家的意愿，就成了“打是辱，骂是侮。”这个限定是必要的。
但就专门对性骚扰作出界定的立法，笔者认为多此一举。如前所述，性骚扰作为人格侵权，民法通则等相关法律法规完全可以调整。如果为了突出保护妇女这个群体的权利，对性骚扰专门立法反而可能在以后的司法实践带来困惑和混乱。此法条对性骚扰的信息作出限定 “含有淫秽色情”看起来有道理，可骚扰的方式和内容多种多样，比如违背女士的意愿，总对一个她见面就说“喜欢你”，甚至每天送一捧玫瑰送到女士的办公室里，这类温情脉脉的骚扰，给人带来的压力和痛苦，不亚于一条黄色短信，甚至有过之。难道这种骚扰可以平安无事么？
中国的传统文学中，描写男女之爱的作品汗牛充栋。《诗经》中有“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类诱惑想必是最初就用挑逗性的言语。到《西厢记》中张生琴挑崔莺莺，乃至上个世纪初西南少数民族青年男女用山歌求爱，都可算这种传统的延续。那么什么是正常的情感表达，什么是性骚扰呢？关键就是女方的态度，她是否乐意接受，如果她明确拒绝表示反感和拒绝，还继续向人家表达，无论是否有淫秽内容，都是骚扰。
在现代，女性完全可以通过已有的民事法律来维权。在没有现代民事法律体系的古代，有礼法或某地的习惯法在约束，多数人都能遵循。某些民族和地区在特定的环境里，比如壮族的三月三，西北回族的花儿会，未婚女子参加聚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表示：她有择偶的打算。这种情景下，男孩对陌生女子唱出“两个奶子抖起翘”之类的歌词，没人认为是骚扰。可对已婚妇女如此唱山歌，就是赤裸裸的不尊重，很可能引出械斗。
语言像流水一样，总在变动，过去对大户人家的未婚女儿尊称“小姐”，现在的“小姐”有别的涵义。阿Ｑ骚扰吴妈被赵老太爷惩罚，原因不是他那句想和吴妈“困觉”的话过于淫秽，而是吴妈不乐意接受这个流浪汉的示爱。对阿Ｑ来说，说想和吴妈“困觉”和说“吴妈我爱你”没什么区别。无论是现代的民法，还是古代的传统，界定是否涉嫌性骚扰，关键是承受人的感受，与信息的本身内容没有必然的联系，法律不可做刚性的规定。在司法实践中，传达信息者的主观意图，承受信息者是否受到伤害，据已有的法律法规完全可以裁定，何必再出个专门界定性骚扰的法规呢？再说，如果女上司违背男员工的意愿，以含有淫秽色情内容的语言、文字、图片、电子信息、肢体动作等方式对其性骚扰，怎么办？难道要专门出一部界定男性被性骚扰的法规？■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