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物件日日提醒着奥运临近的消息。除了那些到处都是的福娃,还有道路两旁、立交桥上密密匝匝的标语,也包括小区院子里一年前就竖立起来的倒计时标牌。
但他们长时间充斥了我的生活,已导致我对此产生一定量的麻木。直到园林部门弄到小区附近一批不同寻常的树木后,我才真正惊觉奥运即将到来。
7月下旬某日傍晚,全家人出门散步乘凉之际,忽然发现路边摆满了栽培在花盆当中粗壮的棕榈树。
这些树木如果错落摆放在那些通透宽敞的大厅,或者小巧的庭院,一定很有南国情调;但是它们一夜间鱼贯出现在我们每日散步的窄小道路两边,占据了一半的行人通道,实在是太拥挤了。拥挤到两人并排时,我必须踮脚侧身避让,散步的乐趣荡然无存。
其实,路边已有一排长得不错的树木,也有成片的绿地和花草,这些硕大盆栽的出现实在有些画蛇添足。
然而,这些硕大盆栽还在趁着夜色源源不断地运来,摆满了小区的周边,遍布奥运场馆。我所居住小区周边连接西北四环甚至直通五环路的所有道路,几天内就被勤奋的园林工人运来的树木摆满了。
成千上万的树木,神话般从天而降,让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奥运马上就要来了。因为这一带的园林部门,从来就没有像今年、此时、此刻这样卖力过。
以往,路边的树苗死去了,过了许久也不见谁来补栽;楼下树林里的杨树被锯掉了,给市长信箱投诉才有人漫不经心打来电话过问一下,很快也没了下文。
而且,如此粗壮的树木,这样众多的数量,绝非短期可以栽培成功。在遥远郊区甚至北京之外的某处,一定有一片辽阔的种植基地,树木们被以非凡的方式培育成长。运输也一定非常艰难,因为一大卡车顶多才装得下十几盆,每一盆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挪动。
即使这样超常辛苦的栽培和搬运,显然还无法满足全部的需要。因此,棕榈树不够的地方,工人还运来了其他的品种;在某些路段,不太整齐地夹杂着。不仅树木,就连花盆的样式也参差不齐。
尽管如此,像我一样,很多居民们似乎都并不领情。年轻人们说,只要平时做好绿化和维护,打扫干净,我们的城市就已经很美。
一位老太太则心疼地说:“这么大棵树,这么浅个盆儿,大热天的,就算每天浇水,也长不好。”
乘出租车路过时,出租车司机低声嘀咕一句:“可劲儿造!”
我知道,这些树木一定价格不菲。在花市,仅那样一个大花盆开价就要几十元呢;更何况如此硕大的一棵树,要上百元吧,寻常人家也难得买来当作装饰。
我很想知道这批树木的花费,虽然从来没有任何机构披露过,园林局也没有一丁点儿要和我们讨论开销的意思;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从某处获得了一笔钱,以奥运的名义。
类似的项目还有很多。我们所居住的小区,似乎被评选上了所谓的“奥运文明”小区;因此,小区的路面设施和绿化等获得了重新整治的经费。
好几处去年刚铺好的青砖地被撬开换掉,再铺上新的。并没有什么瑕疵的马路牙子同时被翻开,铺上新的条石。广场上本来很结实的水泥入口大门和灯具也被捣毁,换上在我看来很不耐用的奇形怪状的木制大门和新的灯具,并写上“奥林匹克广场”的大字。小区的两座原本结实的大门同样“焕然一新”,并重新命名为某种类别的“奥林匹克小区”。
几个月前,小区附近地带还有不少未完工的工地,处处晃动着类似“大干100天,迎接奥运会”的标语。不同的项目,“大干”的天数也各异。
其中稍远处一个项目,是一条通往某一场馆的小路的整治,路边许多简易小屋正在陆续被拆迁。其中除了居民的住房,还有附近人家开设的便利店;前些天路过时,仅有的几间还在孤零零地坚持。
如今,随着奥运真正临近,“大干”的标语已经摘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光洁平整、没有棚屋的新路。其代价,不仅仅是政府支付的财政拨款,还有被拆迁居民的正常生活。
这些项目的本意,显然是要美化我们的城市,向世界展示“中国的新面貌”。我相信,世界能够理解这些过于热情的举动,我也衷心盼望,来参加奥运的海外朋友能够享受和赞赏这些项目的成果,让所有的付出不要白费。
然而,只要稍微多加思索,这一切仍让我十分不安。
我在想,没有人会否认,奥运会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我们这些平凡的百姓。我们是纳税人,是我们在为所有上述的项目最终“买单”,甚至付出劳动和汗水。
奥运会在中国举办,我们由衷地感到欣慰;那种快乐,就好像自己家里要迎来百年不遇的盛事,接待百年不遇的客人。我们,所有的中国百姓,愿意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和世界一起分享我们的快乐。
我的理解是,客人到访,从来不是为了主人家里的装修,而是为了一起相处的快乐时光。自己的家虽然并不豪华或奢侈,只要干净、得体、平等、自信、精心安排,实事求是,哪怕有些俭朴,客人也绝不会轻视主人;相反,他们一定会被主人的真诚和恰如其分的招待所打动。
但最终,随着奥运的临近,我们这些“主人”,并没有享受到本应有的待客的喜悦;甚至,有些待客之道,还要违背主人的意思,甚至伤害主人的利益。
我想说出我的恐惧,我们并不想要一个超现实的奥运会,我们只想要一个能让我们由衷快乐的奥运会,哪怕它其实是那么平凡。是什么,把这种快乐从我手中一点一点的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