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案并非孤例，近年来发生的诸多暴力伤医事件，已逐渐演变为一种有迹可循的社会现象。暴力伤医不再局限于传统易发的急诊、儿科等科室，而是扩散到其他诸多普通科室。伤医事件数量不断攀升，暴力亦逐渐恶性化。

　　2019年12月24日早上6时许，患者家属孙文斌在急诊抢救室内，持事先准备的尖刀反复切割、扎刺值班医生杨文颈部。事发次日凌晨，民航总医院发布公告称，杨文医师终因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于2019年12月25日零时50分不幸去世。

　　在审理查明后，法院披露了案件经过——2019年12月4日，被告人孙文斌及亲属将其母孙魏氏送至民航总医院治疗。因孙文斌不满医生杨文对其母的治疗，怀恨在心、意图报复。12月24日6时许，孙文斌在急诊抢救室内，持事先准备的尖刀反复切割、扎刺值班医生杨文颈部，致杨文死亡。孙文斌作案后报警投案，被公安机关抓获。

　　据财新记者拿到用药记录显示，2019年12月4日早上7时许，孙文斌其95岁的母亲孙魏氏由杨文首诊。该院用药记录显示，彼时孙魏氏已纳差4天（食欲不振4天）、意识欠清，并伴有肺部感染，医生为其进行了“危重病人抢救”。孙魏氏当天入住急诊重症抢救室。民航医院院通报称：“家属于12时50分签字后，带患者离院，但当日13时50分因家属感觉患者病情不好而返院。”

　　老人的病情并不稳定。12月8日孙魏氏出现“呕吐”的症状，12月12日起，发热有所持续。而在12月18-21日期间，孙魏氏出现“脑梗死”。多位知情人回忆，孙文斌曾对医生、护士直言“我妈救不活，你们都别活”。

　　财新记者了解到，在受到患者家属的人身威胁后，杨文和她同事曾将患者情况向医院上级部门反映。但就医院是否采取处置措施，事发后，民航医院拒绝回应。【详情：杀医者一审获死刑 医院如何保护医生被追问】

　　2020年1月5日8时，民航总医院副主任医师杨文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2019年12月25日零时50分，杨文同志因公殉职，终年51岁。民航局、国家卫健委、北京市卫健委等相关单位领导，民航总医院医护人员代表，北京医疗机构代表，以及杨文同志亲友、自发前来的群众等到场为杨文同志送行。【详情：民航总医院遇害医生杨文遗体告别仪式在京举行】

　　2019年12月27日，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三分院经依法审查，对在北京市朝阳区民航总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内行凶的犯罪嫌疑人孙文斌，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

　　2020年1月16日，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对被告人孙文斌故意杀人案进行公开审理并当庭宣判，认定孙文斌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后，孙文斌不服，提出上诉。

　　法院认为，被告人孙文斌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罪行极其严重，依法应予处罚。孙文斌作案后报警，到案后能够如实供述其所犯罪行，应依法认定为自首。鉴于孙文斌犯罪性质极其恶劣，杀人手段特别残忍，情节、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虽有自首情节，但不足以从轻处罚。法院依法当庭作出上述一审判决。

　　2020年2月14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公开开庭审理孙文斌故意杀人上诉案并当庭宣判，依法裁定驳回孙文斌的上诉，维持原判，对孙文斌的死刑判决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最高人民法院经依法复核，于2020年3月17日裁定核准了对孙文斌的死刑判决。

　　2020年4月3日上午，遵照最高人民法院下达的执行死刑命令，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对故意杀人犯孙文斌依法执行死刑。【详情：民航医院杀医案凶手被执行死刑 】

　　民航总医院杀医案发生后不久，北京朝阳医院再现伤医事件，骨干眼科医生陶勇等4人被砍伤。

　　2020年1月20日，一段地面多处带有血迹的医院现场视频流传网络，该视频被指为当日发生砍伤医生事件的北京朝阳医院现场。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官微“平安朝阳”当日下午17时许发布通报称，2020年1月20日14时许，市局110接报警，在朝阳医院门诊楼内一男子持菜刀伤人后逃离。朝阳分局民警在医院安保人员的配合下迅速将该男子（崔某，36岁）抓获。

　　当日晚8时许，北京市卫健委通过官方微博公布称，2020年1月20日13时55分，朝阳医院发生一起暴力伤医事件，导致1名医生受伤，目前正在救治中，生命体征平稳。另有1名医务人员、1名志愿者和1名正在看病的患者在与歹徒斗争过程中受伤，无生命危险。【详情：北京朝阳医院再现伤医事件 骨干眼科医生陶勇等4人被砍伤（更新））】

　　新冠肺炎疫情下，伤医事件再现。

　　2020年1月29日晚间，在抗击新冠肺炎的一线战场——武汉第四人民医院古田院区的隔离区，一名患者在无生命体征后，其家属情绪激动殴打了医护人员，导致他们严重职业暴露。武汉警方随后通报，称已经刑事立案，依法对打人者柯某刑事拘留。

　　1月30日傍晚，武汉市硚口区公安分局发布警情通报，称2020年1月30日0时15分，硚口区公安分局接到市四医院（西区）报警称：“医院12楼有病人家属打医院护士”。分局调派民警赶赴现场处置。民警进入隔离病区，将打人者柯某带离现场到派出所接受调查。经查：柯某的岳父（68岁）因病毒性肺炎于当日在医院去世，柯某情绪激动，抓扯并殴打医生头部和颈部，医生的口罩、防护服也被扯坏，扰乱了医院正常秩序。目前，硚口警方已经刑事立案，依法对柯某刑事拘留。警方将切实保护医务人员和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坚决维护医疗秩序。【详情：武汉医生被新冠肺炎患者家属打伤 致重度职业暴露（更新）】

　　多位专家向财新记者表示，中国目前不缺处置暴力伤医案件的法律。201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颁布的《刑法修正案（九）》规定：将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医疗无法进行的行为，纳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这意味着医疗暴力、“医闹”等行为都可能构成犯罪。

　　就在杨文案发前后，2019年12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卫生健康领域第一部基础性、综合性法律《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保障医疗卫生人员执业环境、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被写入其中，规定“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

　　中国医师协会法律事务部主任邓利强认为，这些法律都表明了立法态度，即保护医疗秩序，保护医务人员执业安全，但“徒法不能自行”，目前的问题是执法力度不足，且在法律以外，缺乏对医务人员的保护措施和机制，也缺乏问责制度。

　　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吕红兵在2020年全国“两会”上呼吁完善医务人员权益保护立法，将伤医、杀医行为作为法定加重情形在刑事法律中予以规定。

　　“广大医务人员是抗疫的主力功臣，但针对医务人员的人身暴力攻击时有出现，即使在疫情期间，也有武汉的医生因医疗纠纷被病人家属用刀砍伤，寒了医务人员的心。必须通过立法来保护和爱护医务人员，不能让他们流了汗又流血。”吕红兵说。

　　吕红兵建议完善医务人员权益保护立法。首先强化医务人员基本人身权利保障。建议将伤害、杀害医务人员列入《刑法》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的法定加重情形，更好地发挥《刑法》的威慑作用，避免类似行为的重复性发生。建立全国性的医疗机构医疗安全共享平台，其目的在于实现信息尤其是“医闹”信息的共享，通过该项共享平台机制对“医闹”事件进行精准定位、重点关注、有效防范。在立法中赋予医务人员“避险权”，在危险情况下，医务人员可以拒绝诊疗，或者是更换其他医务人员进行诊疗，在保证患者利益的前提下，充分保障医务人员安全。【详情：吕红兵委员：将伤医、杀医作为法定加重情形处罚】

　　公共卫生治理中心执行主任贾平：

　　此次伤医事件，有其偶发原因，但也不能忽视背后的制度建设与实务操作中的内生缺陷。应有针对性地构筑伤医预警制度和预案，进一步完善医患纠纷解决机制，加大公共医疗资源的投入，在改革中避免将制度成本由医务人员承担而变成“替罪羊”。应调整一系列政策，逐步建立起医生、患者和公共机构间的正向激励机制，提升伤医者成本，为医务人员提供制度化人身安全保障，通过社会化机制消除矛盾产生的土壤，逐步做到防患于未然。【详情：恶性伤医事件：缘何不止，何以应对】

　　财新记者火线评论周东旭：

　　并不是所有的医疗纠纷都会转化成暴力伤医，也不能把所有的暴力伤医都想象为只是普通的医疗纠纷，严格区分，科学预判，是预防暴力伤医的前提，也是医院和公安联动的基础。是纠纷还是暴力，应该有详细的研判和不同的应对。如果普通医患纠纷一旦有演变为暴力伤医的可能，公安等就应该有及时的介入。【详情：让医生免于暴力伤害，需要具体行动】

　　中国医师协会法律事务部主任邓利强：

　　在发生极端恶性事件后，应当回顾事件发生前，医生是否向医院求助，医院是否提供了应有的防范措施，如果没有则应当问责。医院应当主动披露详细的事件经过，以评判是否存在处置不利，比如杨文医生生前是否向院领导声称自己有发生危险的可能，如果未作出相应安排，而事件本身有被防范的可能，应当承担相应责任。【详情：杀医者一审获死刑 医院如何保护医生被追问】